杨洋
打风炉吃火锅,年关将至,让我很自然地想起儿时老家杨屋屯拍制的风炉。
风炉即火炉,与花灯并称“杨屋双绝”。数百年来,杨屋屯的人们,一代接一代,做着拍制风炉的营生。掌握着独门绝技的杨屋屯人,把一团泥巴拍得风生水起,从杨屋屯拍到南宁、广州、香港乃至东南亚一带,靠玩这团泥巴融进当地,创造了杨屋屯风炉生产的几百年传奇。
据村里人一代代口口相传,风炉这一手艺,大概在明代传入杨屋屯,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到了我这一代,见证了它的存在和消亡。
火、火炉、熟食的出现和使用,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开始,炉具是随处可捡的石头和土块,燃料则是漫山遍野的枯枝野草。后来慢慢有了风炉(旧时岭南乃至东南亚一带统称火炉为风炉)。那时,无论城镇乡村,家家户户煮饭、炒菜、烧水、取暖用的都是风炉,与现在的煤气炉一样,是每个家庭必不可少的炉具,既方便,又实用,需求量很大。冬天,在风炉里放几块燃烧着的木炭,上架一小锅,一家人或三朋五友围炉取暖,边吃火锅边喝酒论道,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暖意融融,好不惬意。
风炉看似平常,制作起来却很不容易,不但工序多,而且都是力气活,少一个环节都不行。做好一只风炉,大体需要经过七道工序。一是把适合做风炉的黏土担回来,放在专用的水池里浸泡,一个星期后,直到把黏土全部浸泡溶烂为止。二是靠双脚在水池里反复踩踏,把黏土踩成糕状后,再加上适量的谷壳灰调和,拌踩均匀,以减少泥土的黏性。三是把踩好的泥糕做成泥饼,然后将其一块块拍打在墙上,风干一两天,待其八成干后再担回家里。四是用木槌反复捶打泥饼,使之更加柔软韧性,黏稠得当,干湿均匀,然后根据市场需要,按风炉大小,把泥饼捶成大、中、小三种形状。五是把风炉模具放在简易的木制炉机上,再把捶好的泥饼覆盖在模具上,然后左手紧握摇把,匀速地转动着炉机,右手则不停地自上而下拍打泥饼,直到泥饼均匀地全部覆盖模具为止。六是拆掉模具,一只风炉坯胎便算完成了。七是两天后,将八成干的炉坯进行修整,装上炉托,入窑烧制,一只精致美观的风炉在窑变中诞生了。
1952年土改前后,我们全家从县城搬回村里定居,杨屋屯百多户人家,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家庭从事拍制风炉营生,用自己的辛勤和汗水,点燃家家户户的生活之火和希望。特别是夜深人静时,从全村各个角落不时传来“啪啪”的捶打泥饼的响声,此伏彼起。开始很不习惯,影响睡眠。后来听多了,习惯成自然,每当晚上拍制风炉的声音响起,仿佛是一首优美的催眠曲,睡得更快更香了。
村里人做风炉起初都是单家独户地干,各做各的,晚上拍制风炉,白天担到集市出售。但由于风炉易损坏,不便长途运输,所以,开始只能在本地圩镇集市销售,最远也就到县城和玉林一带,量少,打不开局面,影响也不大。为了打响杨屋屯风炉名声,村里做风炉的人开始搞联合,三五成群到县城附近,就地挖泥做风炉,并建造一次可烧烤几千只风炉的大型火窑。在风炉入窑烤制前,还专门在炉口处打上“四知”(杨姓堂号)印记,做成精品,打造品牌。为了适应长途运输,聪明的杨屋屯人在风炉外面装一层菱形铁丝网,既美观,又起到加固作用。经过一系列的整改,不但减少了损耗,降低了成本,还可以整车整船地运往外地,拓宽了市场,满足了消费者的需求,形成了最初的集约化经营,效益显著提高。
但杨屋屯的人并没有就此满足。需求就是金钱,市场就是生机。聪明的杨屋屯人解放思想,敢创敢干,于是,他们又迈出了关键的第二步,兵分两路,西进南下,即一部分西进南宁,一部分跨江过市,南下广州、香港,甚至出洋到东南亚各国,就地取材,拍制风炉,抓住商机,拓展市场。很快,杨屋屯的风炉就占领了东南亚的半壁江山。窑变不可预测,在水与土的交融碰撞中,千变万化,幻化成型;在人与土的调和中,土便有了灵性,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时间长了,这些把泥团玩到极致的乡巴佬,连同他们的风炉一起融入了当地,站稳了脚跟,成就了杨屋屯一个时代的传奇。
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人类进入了煤气、天然气、电器时代,风炉风光不再,延续了数百年的杨屋屯的风炉就此谢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风炉没了,但传奇还在代代相传,滋养着每一个杨屋屯人做时代的弄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