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了了

　　小时候，我爸将我驮在背上，翻过一座又一座的荒山去到那个偏僻的教学点。还记得四月的山上开满各种鲜花，飞鸟会从你的前方一跃而过消失在丛林里，我就这样趴在我爸的背膀上。

　　我爸任教的那个教学点在半山腰上三间泥巴房里，其中一间是我爸的宿舍，学校一共有四个年级十来个人，我爸每天从早到晚都重复着一二三四年级来回地上课，那些孩子都淘气极了，我是这么想的，我爸课堂就像是村里在开大会。还记得在学校后面有一眼四季长流的泉水，静静地没有人会知道它会流到什么时候。

　　一大早，我爸会把我从睡梦里摇醒，从那口巴掌大的铝锅里捞出煮好的面条端给我，面条里躺着一枚荷包蛋。我爸说你是小鬼只能吃一个，你爸我是大人要吃两个。我们吃面条的同时学生们开始打闹着进教室，稍微调皮的会跑到宿舍门口嘻嘻哈哈地看我们吃面条。

　　小时候的我很胖，这是我爸说的，他老是说驮着我走那些山路就像驮着一头小肥猪，我就跟我爸说我不是猪，我是你儿子。我爸的学生也认为我是猪，他们伸出头在门口外看我吃面条的时候就说，吴老师你家了了吃得真多，像小猪崽一样。然后我就捡起灶里的柴火扔他们，他们跑了我也追不上。我爸将这一切视而不见，他总是笑眯眯地跟我解释，吃得多长得快，吃得多长得快。我就问我爸，我长肥肥了你还背得动我吗，以后我不跟你来学校玩了。我爸说等你再肥点背不动了，就跟你妈在家，我背你弟弟来把你弟弟也养成小猪崽。

　　吃过早餐，那些调皮的学生也坐好了，我爸会让我坐在一年级的最后排，然后递给我作业本和铅笔。他在讲台上教一年级的学生朗诵，我就跟着一年级的学生朗诵；他教二年级的学生数学，我就在作业本上乱画。等到他讲到四年级时，我又开始跟着一句一句地朗诵。有时候他的学生会说，吴老师你家了了只能读一年级的，我们四年级的不要他学。然后我爸就用教鞭敲敲课桌说，吴了了同学，听见了吗，你只能学一年级的。

　　但很多时候，我会很惦记教室后面的那眼泉水，我想搞清楚它为什么一直流个不停。我还想爬上教室前面操场旁的柚子树，然后在树叶上荡秋千。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半山腰上的风很大，夜里风会呼啸地刮过山头。我跟我爸藏在宿舍里，他会递给我几本连环画，在床头的办公桌上点一盏煤油灯。我看连环画时他在批改作业，外面是呼啸不止的风，风偶尔会从窗缝里透进来摇晃着煤油灯。那些灯火一闪一闪地映着我爸的脸庞，我想我睡着了，像头吃饱的小猪。

　　我爸很少跟我说这个学校的事情，那时的我只有四岁，但这绝不妨碍我对那段时光的美好回忆，我是一个记忆力卓越的人。四岁的时候，我认识很多字，会背很多首唐诗。可我没有因此而得到掌声和赞许，我一直怀疑人类是不会思考的直观的动物，我没有得到表扬的原因是我是一个小胖子，一个圆乎乎的小胖子。而这跟一种食物有关——鸡蛋。

　　你是知道的，我父亲的学校在极其偏远的深山里，那里最好的食材便是鸡蛋了。你自然会问，你爸是老师又不是养鸡的，哪来那么多的鸡蛋？说起来这是一件有趣又有点心酸的事。简单说起来就是：学校附近住着十几户人家，有人家就会有人养鸡，养鸡就会有鸡蛋，鸡蛋除了可以孵小鸡还可以吃，可以卖钱。刚好我爸是这里唯一的老师，乡亲们为了感谢我爸就把鸡蛋送给我爸吃。如果你认为我爸会白吃乡亲们的鸡蛋你就错了，每到星期一就会有学生家长送来鸡蛋，我爸会照数算钱给学生家长。我爸还规定每个星期换一家，依次轮流送。

　　我爸就是这样，他把买鸡蛋当成了做好事，可这直接导致我迅速地长胖，而且我爸说了如果我再胖的话他就不再背我了。我把这事告诉我妈，我妈说这不关你爸的事，是你要长个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买那么多鸡蛋有一半是带回来给你弟弟还有阿婆吃的。

　　我说：我讨厌吃鸡蛋。

　　（吴了了，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初中辍学开始写作，著有中篇小说作品见《广西文学》《小说界》《红豆》等，凭借《鼹鼠1999》荣获2013年《广西文学》金嗓子喉宝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院西南班第五期学员。）